第三十二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-《覆汉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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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要看殿下接下来的进军顺序了!”荀攸不慌不忙,平静以对。“此战之后,中原一带,淮河以北,必然抵定;而接下来,是先盯死刘玄德全取江北,还是先尽全力追上曹孟德与天子,就得稍作布置与分派了;而若再往下论,大江万里,自西向东,益州、荆州、扬州,又该先取哪个,或是干脆一时全取,这就得仔细思量了……所以要不要同意蔡德珪的言语,便是要看殿下有没有先平、速平荆州之心。若是没有,那便许下如何?若是有直接进军荆州之意,自然不必理会!不过,殿下到底有何打算,竟是半刻都拖不得了。”
公孙珣坐在堂上太尉椅中,闻言扶着腰中断刃不语许久,半晌方才在满堂幕属的期待目光中正色开口:“不瞒文和、公达,昔日光武有言,‘人若不知足,既平陇,复望蜀,每一发兵,头鬓为白’……兵事连结,祸乱不断,百姓困苦,若有余力,我自然希望一刻不停,平定天下的。但光武称帝后,六年便收天下十之七八,却在陇、蜀二地耗费六载,损兵折将许多方才取下,继而一统天下,却还留下了陇上羌乱的祸根。如今,若从董卓乱后常山盟誓算起,我也是六年而取天下七八,所以,此时虽有心并吞万里如虎,又不免忧虑行百里者半九十,全面冒进会在长江边上受挫,反而延缓进取天下的步伐。”
众人面色各异,却都没有言语。
“所以,我有心攻伐进展不断,却不准备毕其功于一役了……青徐今年有灾,中原更是被战事掏空了底子,此战我意先到大江边上,然后便让中原河北休养,改为以并未劳动太多的三辅、凉臧之地合力,去图谋蜀地;而蜀地若下,水军又能沿吴郡、会稽威胁华南,最好能再去说动交州士燮士威彦来降;这样的话,再去取荆州、扬州,便如瓜熟蒂落一般简单了……如此做,虽然可能要缓上一两年才能一统天下,却绝无反覆之可能!也能应对从容。”言至此处,公孙珣环顾左右,正色相询。“诸位以为如何?”
“臣有一问。”贾诩稍作思索,却是当先而对。“若分兵依次平蜀、平吴、平江汉,主公还要来亲自领兵吗?”
“知我者文和是也。”公孙珣再度失笑。“这便是问题所在了……我今日既然取天下七八,虽不准备再进名位,但其实已经有天下民主之实了。而以天下民主之身,总揽全局,虽得胜亦不足以加威,一旦受挫,却要动摇天下。既如此,何妨遣方面大将,依次取蜀、吴、江汉?胜而自进,败而无挫……大不了换个将军再来一遍便是。”
“既如此,臣以为极妥。”贾诩俯身行礼。
随即,满堂幕属、义从、军官,自荀攸以下,也都纷纷随之起身行礼。
“行了,那就回信给蔡瑁,让他必须在腊月到来之前将南阳移交给钟元常!”公孙珣明显并不在意这些,却是一边招呼众人一边复又从案上取出另一封信来,正是吕布送来的信函,然后一时摇头,复又如之前那般掷给一侧吕蒙。“还有一事,吕奉先说,他当初是受朝堂命出任南阳太守,后来也只是以人臣受命于天子……并无与我作对的意思,只是忧惧我会容不下他,方才聚兵于鲁阳、陆浑关。如今,他主动放弃颍川半郡回到鲁阳,稍作诚意,是希望能够得到我的赦免,继续做南阳太守,这样他一定保着天子来见我,使我们君臣和睦。”
“这不是吕布能说出的话。”贾诩当即无语。“必然有人教他。”
“他希望我能赦免他岳父袁术。”公孙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,一时笑意难忍。
贾文和愈发无语,干脆沉默……说起来,他次子娶了吕布女儿,人家袁公路还是他贾文和的长辈呢!
“此事真能成吗?”荀攸忽然开口询问。“他虽有几千兵,可多是南阳本地征召,且一半都还在鲁阳,而如今曹孟德也退到了鲁阳。真的应许了他,以这对翁婿的行事作风,只怕弄巧成拙,徒劳坏了殿下名声……”
“不错,事到如今,天子如何,其实已经不足为虑了,何必节外生枝?”贾诩回过劲来,也明确表达了态度。
公孙珣则微微颔首,俨然与两位军师想法一致。
话说,这就是问题所在了,且不提人人都膈应的袁公路,此一时彼一时,公孙珣倒确实希望看到威信扫地的小天子和宛城小朝廷被送来,然后来个‘说明情况’以进一步消磨汉室的那点子最后余晖,但前提是不能出错,更不能弄巧成拙!
须知道,现在的南阳,且不提不可能掺和此事的蔡瑁,随着曹操引溃兵进入,剩下的军事力量基本上一分为二,一小半四五千兵力在宛城,是吕布掌握;但一大半七八千人却集中在了鲁阳这个南阳最北面门户上,而曹操和两名吕布麾下大将却恰恰是在彼处的。
换言之,真闹起来了,即便是乍一看吕布实力占优,公孙珣也不觉得这厮能玩的过曹操。
更有甚者,以吕布的武夫姿态和他那位岳父的肆无忌惮,这要是闹到最后把小天子给闹没了怎么办?
时也势也,这个时候,即便是天子明明白白的死在了曹操和吕布的火并中,可天下人也都肯定都会算到他公孙珣的头上好不好?
实际上也确实如此,这吕布的书信都送过来了,铁证如山啊?!
而此时,公孙珣却真的不需要节外生枝了,天子可以死,但没必要死!天子可以送来‘说明情况’,但逃到南方,脱离汉室的根基所在,顺便吸引一批汉室的死忠,去江夏被天下人遗忘,却也挺合适,对不对?
君不见,公孙珣都没有联络京泽吗?总不能是忘了吧?
“那就也回一封信!”公孙珣一念至此,便朝王象吩咐。“告诉吕奉先……他岳父的罪没法赦,而且为人臣者焉能以天子为筹?顺便提一句鲁阳,暗示一下曹操在那里掌握兵马,他也不可能成事的。”
众人自然无话可说。
就这样,事情大略皆定,接下来几日,公孙珣便坐镇许县,分派各部攻城略地,坐等中原尽入囊中。而随着太史慈引数万辽东、营州援军到达娄圭帐下后,娄子伯那边也开始承担起了大量推进任务,公孙珣在许县这里便愈发显得清闲了,只是与刘表、蔡瑁、吕布书信不停,以作游戏。
然而,凡事不可能一帆风顺,尤其是这年头的通信水平摆在那里,所以仅仅是数日后,不论千里之外的他处……只说公孙珣身前的南阳便又出了两件意外之事。
首先,雍州牧钟繇钟元常在不知道公孙珣和蔡瑁达成了事实协议的情况下,以官渡决战的胜利为契机,直接引兵五千出武关了,然后引来了南阳各处的措手不及……这当然是一件好事,说不得就能把始终难以摆脱追兵,只能在鲁阳硬撑的曹操,还有因为等待曹操不得已留在宛城的小朝廷一勺烩了。
但很快,第二件事情就毁了公孙珣对南阳的完美设想——一直在鲁阳对峙曹操不松口的徐荣,在听说钟繇出兵武关后,大概是为了抢功,忍不住试图从小道翻越伏牛山,以成奇功。结果却被曹孟德事先察觉,然后联手吕布麾下两名留守鲁阳的健将,也就是魏续、黄渊二人,在鲁阳西面的山峦中打了一个出色的伏击战。
前后谷口封住,中间放火烧山,然后箭雨纷纷而落,燕军临到此时居然遭遇了一场败绩?!
而且须知道,此一战,徐荣损兵折将一时溃败不提,关键是曹孟德经此一战,到底是抓住了空隙,得以摆脱身后大股追兵,脱离鲁阳,从容撤兵,这几乎可以宣告,钟繇在蔡瑁那里的努力要白费了!
对此,公孙珣当然是勃然大怒,却也只能赶紧让程普亲自引在许县休整的中军速速进发鲁阳,一面接应徐荣败兵,一面合兵一处继续追击。
不过,就在公孙珣在许县因为徐荣而大动肝火之际,他绝对不会想到,自己以为注定要逃出生天的曹操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。
“军械且不提,雉县为何会无粮?”十月十六日中午,宛城北面重镇,雉县城中,刚刚引七八千兵马退到此处的曹孟德愕然相询魏续、黄渊二将。“此处不是鲁阳身后后勤中枢所在吗?”
而魏续、黄渊二将也只是面面相觑,俨然二人也有些发懵。
不过,在稍微询问了本地官吏后,他们还是弄清楚了缘由——吕布下令带走了一切!
而且,吕奉先似乎是早猜到曹孟德和自己的部属会有疑虑,所以专门留下了一封书信在此。
曹操亲手打开,大略一读,三人却是各自恍然……原来,吕布在信中声称,之所以如此,乃是因为掌握南阳南半郡的蔡瑁态度暧昧,隐隐有直接朝到达了丹水的雍州牧钟元常献出半个南阳的征兆。情势危急,为此,宛城小朝廷直接在两日前,也就是曹操刚刚打赢那一仗后,便匆匆启程南下了,而粮食和军械便是那时候派人带走的。
对此解释,曹操虽然无奈,却只能苦笑接受,因为刘表和公孙珣的暧昧摆在那里,这种情况似乎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的。
唯独……
“唯独局势崩坏至此,还能如何?”曹操连日辛苦赶路,更兼之前大败,早已经狼狈不堪,此时更是无奈。“但吕奉先也是知兵之人,为何不能留下些许口粮,好让军队跟上?须知追兵就在身后两日路程,骑兵怕是明日就能追上!”
黄渊听到曹操言语中还是埋怨自家主公,不免不满:“曹公想多了,如此局势,咱们怎么可能真带着全军从容退后?而且这些兵马,本是南阳本地招募的多一些,也不可能真跟我们去江夏的。再说了,我家主公在信中已经写得极为清楚,燕军经之前一败,必然谨慎,说不得已经没了追击的心思,只想收南阳地盘而已……曹公有心抱怨,不如速速和我们一起轻骑往宛城去汇合我家主公,他还在彼处等着我们呢!”
曹操不置可否,只是复又看向一言不发的魏续,而后者虽然面无表情,却是瞬间颔首:“也只能如此了!不过两位不妨先行,我留在此处解散兵马,然后咱们在宛城汇合。”
曹操看了看此人,又看了看并不在意黄渊,便即刻颔首应承。
就这样,曹孟德和黄潜九先行,二人只带两三百心腹甲士,又因为那几百骑兵都被吕布提前带回宛城,所以缺马,只能仓促寻些军中驽马,乃至于骡驴之属凑上,勉强算是弄了个三百骑,然后便匆匆赶路向南不止,只留下魏续断后。
而这日下午,出雉县县城向南,沿着淯水行不过五里,曹操便忽然勒马,就在路上提议,临时过河。
黄渊只觉得荒谬绝伦,当即在马上质问:“曹公今日是怎么一回事?之前在雉县城外有浮桥你不过,我以为你是要到博望境内的桥梁处再过,结果却要从野地里过……莫不是之前官渡大败,让曹公失了智吗?”
曹操嗤笑一声,但时局无奈,却也只能向这个夯货稍作解释:“黄司马,我且问你,你以为魏都尉为何要留下断后?”
黄渊再傻也是军中宿将,不至于连这种敏感的意思都听不出来,便是一时蹙眉:“曹公的意思是,魏都尉要趁机投降?他可是我家主公的妻弟……”
言至此处,不等曹操再行解释,黄潜九自己便戛然而止,俨然是反应了过来——正是为此,这魏续才会投降!因为吕布两个妻子,魏续的姐姐可是在长安的,甚至他的外甥女有传闻直接嫁给了贾诩的次子!
实际上,魏续因为吕布娶了袁氏女的缘故,一直有些耿耿之意。
曹孟德见到黄渊醒悟,便不再理会,而是兀自渡河……其实,今日的事情曹操有太多话可以说的,只是懒得说而已。
譬如说,他刚才不戳穿魏续,实在是担忧黄渊性急,而魏续会狗急跳墙,到时候连逃都来不及逃,便稀里糊涂惹出兵乱,死在彼处,届时反而不如让魏续放心留下投降,还能拖延时间。
再譬如说,吕布抢先拿走了雉县全部军械粮草这事,说实话,宛城危急曹操是信的,但彼处真的急迫到这份上,以至于要断了前线军粮?多带一些部队南下不好吗?
或者说,曹孟德当时便有了一些猜度,这是吕布和杨彪担忧自己引大军南下,轻易掌控江夏局势,所以才做出这种恶心的事情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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